赵德善看着眼前又陌生又熟悉的年轻女子,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记忆来。
这是原主的大姐,名叫赵细娘,十四岁时被卖到朱家庄,给鳏夫铁匠做了妻,她如今才十九岁,看着却像三十几的妇人,衰老且沧桑。
赵大铁依旧浑身酒气,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,摔摔打打朝屋里踉跄走去。
赵德善上前接过姐姐怀里的婴孩,比起瘦弱的狗剩,这孩子应该要大两三个月,看着要比狗剩养的好一些。
“姐,你怎么回来了?姐夫呢?”
一语问罢,赵细娘嘴唇嗫喏,还没出声,两行长泪却已经流了下来。
她手中牵着的女儿约摸有五六岁,和丫丫花花差不多大,口齿却要伶俐许多:“爹不要我们了,他嫌娘生不出儿子,你和外公还去家中打秋风。爹打了娘,让我们滚,娘带着我和妹妹没地方去,就跟着回来了,路上外公还撵我们,不要我们跟回来。”
赵细娘想拦女儿,可赵德善已经听出事情的原委。
他从被自己藏起来的原主记忆中找到相关信息。因为有个做铁匠的姐夫,原主甚是得意。
朱家庄临近大路,庄子里有百八十户,有小型草集,商业交通都很方便,距离赵家塆也就隔了一个山岭。
因此原主堵伯,都是去朱家庄赌的,若是输了钱,他就搬出自家姐夫的名头,让债主看在姐夫的面子上放他一马。
赵大铁同样过分,一没酒喝就跑去找被他卖掉的大女儿,给不起酒钱,便搬出朱铁匠来。
有这么极品的父兄,赵细娘日子肯定不好过,更别说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,她嫁过去五年,孕五产二,一个男孩都没有。
朱铁匠平日里就对赵细娘非打即骂,昨日赵大铁前去蹭酒,朱铁匠压不住火,当着赵大铁的面寻由头把赵细娘打了一顿,赵大铁就跟没看见似的,喝完酒就倒朱家草棚里呼呼大睡。
朱铁匠受够了,把赵细娘赶出家门,连着两个女娃娃也都丢出去,让她们跟着赵大铁回娘家。
赵大铁看女儿被赶出去,不敢和朱铁匠叫板,一个劲地骂赵细娘,骂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,嫁到那么好的人家也留不住。
还带着两个小赔钱货诸如此类的。
赵德善心里的怒火蹭蹭往上涨啊,他把小外甥女还给姐姐,随手拎了根柴火就进赵大铁屋中去。
赵细娘一开始还不知他要做什么,片刻后听到屋中传来亲爹凄厉的惨叫,被吓得一惊,连忙去看,只见赵德善把柴火挥舞得飞起,抡高了往赵大铁身上招呼。
赵大铁抱头鼠窜,根本没地方逃,赵德善也不吭声,一个劲地打,直打得赵大铁鼻子流血,嗷嗷惨叫。
赵细娘被吓坏了。
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赶忙叫道:““狗娃!快别打了!那可是咱爹啊!”
赵德善打得累了才停下,踢一脚跟死狗似的赵大铁,恶狠狠地道:“再让我抓到你喝酒坏事,我非打死你不可!”
赵大铁酒都被打醒了,嗷嗷叫喊道:“你个狗娘养的,我是你老子,你敢打……”
话音未落,赵德善又给他一棍子,直疼得他眼冒金星,头晕目眩,再也说不出话来了。
“有本事你试试,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了。”
赵细娘怀里的孩子被吓哭了,她抱着孩子出去轻声地哄,又掀开衣服给孩子哺乳。
赵德善等大姐把外甥女哄睡着,让她把孩子和狗剩放一起睡觉,姐弟俩才出门说话。
赵细娘还在惶恐不安,时不时看向草屋:“狗娃,你咋敢打爹……”
赵德善绷着一张脸,严肃道:“大姐,从前就是他教唆我去赌钱,害我不浅,我已决心改过,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。”
赵细娘又惊又疑,看向弟弟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:“狗娃,你真不赌了?”
“再赌我就把手指头给剁掉!”赵德善很是坚决。
“好好好,姐姐信你,咱好好留着手指头。”
赵细娘眼睛里似有泪花闪烁,她哭了,又笑着道:“我真没想到你变得懂事了,咱家…能有你撑着,我也放心。”
“对了,咱娘呢?”
“不知道,我已多日没见过她。”
赵细娘轻声叹气,对她娘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清楚。
她被卖去朱家庄做人媳妇多年,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。她嫁人时,丫丫和花花还在娘肚子里,因此她只认得赵德善和赵狗蛋。
招手让二弟弟过来,狗蛋一脸警惕,不愿上前。
赵德善道:“他怕生,许久没见你,估计有些不认得了。”
随后又对狗蛋道:“这是大姐,你过来好好看看大姐,可想起来了?”
狗蛋依旧警惕,扭头看正在和妹妹玩的外甥女桂花,直言不讳道:“你要在家住下?家里没饭给你们吃,你还是回去吧。”
赵细娘脸色瞬间煞白。
赵德善再次领教到赵狗蛋的不同,小小年纪心性隐忍且自我,怪不得将来能干大坏事。
他一巴掌招呼过去,“你跟大姐说什么呢!”
赵狗蛋捏紧拳头,低声怒吼道:“我又没说错!家里一点粮食都没了,她们留下来不都要饿死吗?”
赵细娘惨笑两声,道:“我…我不多留,你姐夫毕竟是孩子她爹,难不成还真能不要我们母女三人?我就是把爹送回来,一会儿就走。”
“一会儿就走。”
赵细娘声音很轻。
赵德善眉头紧皱,瞪一眼赵狗蛋,对大姐道:“别听他胡说,你就是一直住下来,我也养得起。”
赵细娘温柔地笑,摸了摸赵德善的头道:“姐不留这儿,要回去的。你变好了,从今往后要好好过,别干那些混事了。”
两世为人,赵德善做惯长兄,还是头一回有人摸着他的头让他好好的,他笃定道:“姐,你尽管回去,往后我给你撑腰。”
赵细娘一脸信任:“好,我等着大弟给我撑腰。”
赵细娘执意要走,赵德善拦都拦不住,她说趁着晌午路上人多,好翻岭。
赵德善便让她们用过早饭再走,说完便去厨房烧火做饭。
谁知没过一会,赵狗蛋进来说:“她们走了。”
赵德善赶紧追出去,路上已经不见母女三人的踪影。
朱桂花被母亲拉扯着走得急,她回头看一眼舅舅家,有些馋嘴道:“娘,不留下吃鸟蛋了吗?”
赵细娘无心回话,脸色煞白双眼无神,五月份的天,她手心冰冷出汗,紧紧拉着朱桂花朝前走。
朱桂花注意到这不是回家的路,被她娘的神态吓得发慌:“娘,咱们不回家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