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注视感,冰冷、粘稠、毫无生气。
它不像人类的目光带着情绪或意图,更像是一种……纯粹机制性的扫描,如同水银泻地,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寝殿的每一寸空间,覆盖在云昭的皮肤上,缠绕着她的神魂,试图窥探她最深的秘密。
是“观测者”!
《墟渊手札》中提到的那个如同狱卒般的存在!它竟然真的存在,而且,就在此刻,将目光投向了这里!
是因为她阅读了手札?还是因为手札与镜痕的共鸣,像黑暗中点燃的火炬,暴露了她的位置?
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淋下,四肢百骸瞬间僵硬。在那绝对的、超越理解的存在的注视下,她渺小得如同尘埃,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,只想蜷缩起来,彻底消失。
不!不能!
一旦被它彻底锁定,等待她的,恐怕就是手札中描述的“归于虚无”!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。云昭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狠劲,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。尖锐的痛感和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,强行刺激着她几乎冻结的思维。
扔掉手札?不,来不及了,而且那无异于宣告此地无银三百两。
逃?能逃到哪里去?在这等存在的注视下,整个青云宗,乃至这个世界,恐怕都无处可藏。
电光火石之间,她的目光落在了暗格中那个最先摸出来的玉瓶——“静心丹”上!
一个极其冒险、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。
她猛地抓起那本依旧泛着微光的《墟渊手札》,用尽全身力气,将其狠狠塞回衣柜暗格的最深处,同时,另一只手抓起了那瓶静心丹,迅速拔开瓶塞,倒出几粒散发着清凉药香的丹药在掌心。
几乎在手札被塞回暗格、隔绝了与镜痕感应的瞬间,那覆盖全身的冰冷注视感,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如同信号不良般的波动!
就是现在!
云昭毫不犹豫地将那几粒静心丹塞入口中,同时全力运转体内属于慕瑶华的冰璃灵力!她不是要吸收药力,而是刻意引导那精纯清凉的药性,混合着冰璃灵力特有的森寒气息,如同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,尤其是……涌向她右鬓角那道灼热的镜痕!
她在“伪装”!
她在用慕瑶华最正统、最纯粹的功法和最寻常无奇的丹药气息,去覆盖、去冲刷镜痕和手札可能残留的任何一丝“异常”波动!她在试图将自己重新“伪装”成那个毫无破绽的、正常的“慕瑶华”!
冰寒的灵力流过经脉,带来刺骨的冷意。静心丹的药力被粗暴地引导、驱散,与她的灵力混合,形成一层看似平和、实则内部剧烈冲突的能量外衣。她甚至刻意模拟出修炼时偶尔会遇到的气息岔行、灵力不稳的状态,脸色瞬间变得苍白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那冰冷的注视感,如同实质的探针,在她身上反复扫描、徘徊。尤其是在她鬓角镜痕的位置,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。
云昭的心悬到了嗓子眼,她能感觉到那无形的“目光”仿佛带着一丝……疑惑?像是在分辨信号源突然减弱和改变性质的原因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,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。她维持着灵力不稳的假象,甚至让身体微微颤抖,仿佛正承受着修炼出岔的痛苦。
终于,在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……
那无处不在的、令人窒息的冰冷注视感,如同潮水般,缓缓退去了。
寝殿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。
但云昭不敢有丝毫放松,她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,全力运转灵力,直到确认那被窥视的感觉彻底消失,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,她才猛地松懈下来,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,瘫软在地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。
成功了……吗?
她不确定。或许只是暂时瞒过去了,或许观测者只是将刚才的异常归结为“慕瑶华”修炼中的一次普通波动。
她颤抖着手,再次打开暗格,将那份《墟渊手札》取了出来。手札封面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暗沉,不再有丝毫光芒。但她不敢再轻易翻阅,只是紧紧攥在手里,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山炭,又像是握着一线渺茫的生机。
这手札是“逆命者”前辈用命换来的信息,是她在绝境中唯一的指引。观测者的存在,轮回的真相,慕瑶华身体的秘密,镜痕的作用……所有的答案,或许都隐藏在其中。
但同时,它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,如同一个信号发射器,随时可能再次引来那恐怖的注视。
必须尽快记下里面的内容,然后彻底毁掉它!或者,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匿。
她靠在冰冷的衣柜上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逐字逐句地回忆、分析手札中的内容。
“墟渊是囚笼,观测者是狱卒。”——这意味着她们所处的世界并非真实自由,而是被监控和控制的。
“第九十七次尝试失败……镜域崩毁……”——失败代价惨重,不止个人,甚至可能牵连整个世界。
“慕瑶华是容器,已被污染……”——她此刻占据的这具身体,本身就是不稳定的,甚至可能是敌对的一方。
“镜痕是钥匙。”——这是最重要的信息!是她破局的关键!但这把“钥匙”该如何使用?开启什么?
还有那句未写完的“小心……凌……”,几乎可以肯定是指凌昊。凌昊极有可能是观测者的爪牙,或者……是另一个被“污染”的容器?
信息依旧破碎,但一条模糊的、令人绝望的战线已经隐约浮现。一方是试图打破轮回、寻求生路的“逆命者”(包括手札主人和现在的她),另一方是维持轮回、冷漠无情的“观测者”及其可能存在的代理人(凌昊?被污染的慕瑶华?)。
而她,云昭,一个本该彻底消失的祭品,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新的“逆命者”,继承了前辈的遗志,也接过了这必死的诅咒。
前途一片黑暗,敌人强大到令人绝望。
但是……
云昭缓缓抬起手,指尖轻轻拂过鬓角那道隐匿的银痕。那冰凉的触感,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温度。
她没有在血祭中彻底消亡,她获得了这诡异的“镜痕”,她得到了前辈的警示……这本身,不就是一种“逆命”吗?
既然命运将她推到了这条路上,那么,就算是狱卒看守的囚笼,她也要撕开一道口子!就算是既定的剧本,她也要将它撕得粉碎!
她深吸一口气,眼中最后一丝彷徨被坚毅取代。她小心翼翼地将《墟渊手札》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,然后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。
当务之急,是彻底消化手札信息,并找到使用“镜痕”这把钥匙的方法。同时,必须在凌昊和可能存在的其他“眼睛”面前,更好地扮演“慕瑶华”,获取更多关于水镜域、关于宗门核心机密的情报。
她走到窗边,望向外面看似祥和的仙家景象。山峦叠翠,云蒸霞蔚,弟子们御剑穿梭,一派欣欣向荣。
谁能想到,这繁华盛景之下,可能早已布满了提线的傀儡,而整个世界,不过是一个巨大的、循环播放的牢狱剧场。
就在这时,一阵轻微却急促的叩门声响起,打断了她的沉思。
门外传来侍女略显紧张的声音:“师姐!凌昊师兄派人传来口信,说是水镜域外围监测有了紧急发现,波动源头似乎……出现了扩散迹象,请您立刻前往阵法院偏殿商议!”
云昭目光一凝。
紧急发现?波动扩散?
是巧合,还是……她刚才与观测者的短暂接触,或者手札与镜痕的共鸣,已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开始在这个脆弱的“囚笼”里,引发了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?